为什么我对“反三七庆三八”有所忌惮——一面旗帜下的几种思想和主义

每到三七三八，朋友圈里就会有关于“女生节”和“妇女节”的讨论，以及“不要女生节”的倡议。但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倡议是足够完备的，恰恰相反，它很容易就会被封建主义利用，转化为反女权主义的话术。
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明明女生节是一个消费主义节日，是对女性的异化，其中还掺杂了 114514 吨的男性凝视，反对这样的节日难道不对吗？

就其本质而言，女生节当然应该被反对，然而却不应该只反对女生节。大多数事物都是复杂的，比如中国妇女权益的现状，其实受三个因素的共同影响，而这三个因素又恰巧对应着封建主义（姑且这么称呼）-资本主义-社会主义三个阶段。

1. 封建主义道德，也就是封建主义对女性的压迫。在封建时代（虽然不甚准确，但姑且沿用习惯称呼），经济生产以农业为主，这种“男耕女织”的生产方式注定了女性被约束在家庭和专偶制异性婚姻中。这样的压迫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封建女性道德。所谓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”“夫为妻纲”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”等，都是这一个阶段的腐朽残留。 在中国，封建残余道德的影响有明显的地域区别——在沿海开放城市以及老工业区（如东北），这种封建残余道德的影响是比较弱的；而在广大的农村地区，这种封建残余道德尽管受到冲击，却依旧根深蒂固。江苏丰县女子的遭遇、陕西榆林女子的遭遇都在向国民提醒着这一点。 顺便稍微科普一下江苏的情况——它的南部因为毗邻上海，现代化程度较高，而在它的北部，农业生产方式仍然占据着很高的比重。江苏丰县也正是一个典型的苏北农村。
2. 资本主义道德，也就是资本主义对女性的解放和新的压迫。在资本主义时代，男工和女工的体力差异被流水线生产所抹平，资本主义希望市场尽可能大，因此不可能允许全社会还有一半的人被锁在家中、几乎不参与消费。资本主义会去解放奴隶也是这个逻辑——要劳动力、要消费者。于是这就为女性权益带来了两面——一方面，资本主义看到了女性的生产力和消费力，从而把她们从家庭（或者说，男性的王国）中拉出来，参与到社会的生产和消费之中；另一方面，资本主义伴生的消费主义又试图将女性异化、商品化、符号化。正如让奴隶获得了自由一样，资本主义也让女性获得了自由——尽管是出卖自己的自由。 在中国，资本主义道德的影响也有明显的地域区别，和封建主义道德几乎互补——在沿海开放城市较强，而在农村地区较弱。
3. 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道德，这之中还可以进行二分：一是前三十年的社会主义残留（统称老左翼），二是其他社会主义流派的输入和与自由主义诸流派的杂糅（请允许我统称新左翼）。社会主义和激进自由主义继承并发扬了资本主义对女性的解放，并且批判了资本主义对女性的异化。 同样地，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也具有地域差别：在老工业区，老左翼的影响比较强，而新左翼在沿海开放城市发展较为迅速。

不妨以女性化妆问题为例研究这三个流派的观点：

1. 封建主义：“化妆？女的画什么妆？想出去鬼混是吧？”封建主义总体而言会拒绝女性化妆，因为封建专偶制异性婚姻需要将女性牢牢地锁在家庭，也就是男性的王国里。封建主义道德中，化妆被视作行为不检点的标志，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荡妇羞辱——尽管娼妓和专偶制异性婚姻本就是一体两面，要消灭前者，唯有消灭后者。（见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）
2. 资本主义：“你希望吸引男性的注意吗？化妆吧！你希望表达对女性的爱意吗？送她化妆品吧！”从这里可以看出资本主义对女性的解放和压迫。资本主义下，女性确实获得了某种形式的选择权，尽管是以成为消费机器为代价的。
3. 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：“化妆是为了取悦自己，我的美不需要任何人的确认。我想画就画，不想画就不画，与任何其它人都没有关系。”社会主义和激进自由主义旨在扩大女性的自由（当然也是所有人的自由），同时为她们免除资本主义的异化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，在这三个议题中，你能很好地分辨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的议题和封建主义的议题吗？就现在而言，前者因为反对异化，往往持反化妆的观点，而如果我们不深究背后的原因，而只是支持这个议题，那就容易被封建主义利用。

事实上，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是为了扬弃资本主义而生的，绝大多数此类思想的批判目标是资本主义，而非封建主义——因为在它们诞生的地方，根本就没有多少封建主义残留，它们不需要去批判封建主义，因为资本主义已经完成了消灭封建主义的任务。

但这在中国行不通。因为中国社会发展迅速而不均衡，这使上述三种意识形态并存于世，也为封建主义借助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去反资本主义带来了可能。于是我们就见到了这样一种人：他们打着社会主义/激进自由主义的旗号去反对资本主义的道德，但却只是希望保全封建主义的旧道德。他们打着“反三七庆三八”的旗号，只是想降低女性的身价，好在将来用更低的价格购买她们。这与其说是解放，不如说是在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框架中讨价还价。也因此，我对“反三七庆三八”这样的号召是心存忌惮的——尤其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前几天还一口一个“女拳”的情况下。

有时我会想起一张列宁表情包，上面的列宁说：“求求你们搞点资本主义吧，那都比封建更进步。”

又想起我以前见过这么一句话：

劝有些人少唱国际歌，因为你们唱了，别人就会以为你们信马克思，而结合你们的其他行为，别人就会以为马克思和希特勒是好朋友。

在此，我稍微修改一下，给本文作结：

劝有些人少反三七，因为你们反了，别人就会以为你们是社会主义者，而结合你们的其他行为，别人就会以为韩愈、程颐和朱熹创立了社会主义。

黎想
作于确认性别认同后的第一个妇女节